匾額中的慈善文化
匾額集書法、文學、雕刻、篆刻髹漆等藝術于一體,是中華文化的藝術瑰寶。
在古籍中,匾額又稱扁、額、牌等,《說文解字》中這樣解釋:“扁,署也,從戶冊。署門戶之文也。”明代費灜《大書長語》曰:“署書者,以大字題署宮殿匾額也。”清代段玉裁《說文解字注》說:“署門戶者,秦書八體,六曰署書。”可見,至少在秦代就已出現(xiàn)了匾額,其字體被稱為署書,主要懸掛于重要建筑門戶之上。
隨著歷史發(fā)展,匾額的形制不斷演進,“匾有橫豎,體裁不同,字有疏密,形勢亦異”;匾額的功能逐漸拓展,除了建筑標識這一原始功能外,旌表賀頌也成為匾額的重要功能和用途。據(jù) 《后漢書》記載:“凡有孝子順孫,貞女義婦,讓財救患,及學士為民法式者,皆扁表其門,以興善行”,說明通過贈立匾額來激勵和表彰 “讓財救患”的善人善行歷史悠久。
褒獎善人
古代中國,題贈匾額以興善行的行為廣泛存在。據(jù)《欽定大清會典》記載,官府對民間恤養(yǎng)孤貧、捐資贍族、助賑荒歉、捐修公所及橋梁道路等慈善行為,如果“捐銀至千兩以上,或田粟準值銀千兩以上者,均請旨建樂善好施坊”,如果“所捐不及千兩者,請旨交地方官給樂善好施匾額”。
“樂善好施”出自《史記·樂書》:“聞徵音,使人樂善而好施;聞羽音,使人整齊而好禮”,指音樂具有陶冶情操,提升道德修養(yǎng)的功能。中華慈善博物館館藏數(shù)塊“樂善好施”匾,其中一塊贈立于清道光元年(1821),上款是:賜進士出身/敕授文林郎/建昌府南城縣知縣/加十級紀錄十次/江岷/為;下款是:道光元年仲夏月上浣榖旦/民人米逢新立。中間上部刻“南城縣印”。
由此可知,此匾是道光元年建昌府南城縣知縣江岷為百姓米逢新所立,以表彰他樂善好施的行為。經(jīng)查閱《清朝進士題名錄》,贈匾人江岷是嘉慶十三年(1808)進士,四川成都府人。
相較于“樂善好施”這一褒獎善人的常用語,“義奮同袍”匾則頗為少見。此匾上款為:欽加同知銜/庚子恩科舉人/大挑一等/分發(fā)福建試用知縣/署永定縣事/加十級紀錄十次/葉/為,下款是:本宅恩授翰林院待詔/沈云麟/立/咸豐七年歲次丁巳季冬月/榖旦。
這塊匾立于清咸豐七年(1857),這一年當?shù)卣甓嗍轮?。?jù)《永定縣志》記載,1857年春,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部石國宗入閩,四月攻入長汀,拳師李東木和廖三滿等人乘機率眾圍攻永定城,最終失敗。從此匾所題內(nèi)容和年代可以推知,這塊匾是1857年的永定縣知事葉某,對沈云麟在組織鄉(xiāng)勇抵抗攻擊、守城作戰(zhàn)中的功勛的表彰。
銘記善舉
上述匾額僅提及題贈人的姓名,相關善行往往較難考察或依靠多方查證后作出一種推測。與之相比,另一類匾額則詳細記載受贈人具體善舉及前因后果,蘊含的信息更為豐富,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,如清咸豐四年(1854)“如松”匾,其匾序所述善行具體,語言凝練,朗朗上口,茲錄于下:
蓋聞德者壽之征,其德克修則其壽彌永。我族壽巖公厚德君子也,自少壯以迄古稀,賑匱救貧,周親恤友,只為余事。其德之尤著者,莫如鄉(xiāng)之西有石拱橋,上為水西嶺,東抵閩越,北達江浙,年久傾頹,行人苦之。公一砌其路,再修其橋,此遠濟行人之德也。祖貽浮厝,風雨摧折,重貲新之,此澤及族骸之德也。且水西嶺芟削崎嶇,種青松以庇行人,逶迤數(shù)里,中雖酷暑無熱患,過斯嶺者相與憩息其下,低徊而不能去。迄今公之樹黛色參天,宜公之身黃發(fā)兒齒,由此而耋而耄而期頤,則所以祝公者,固不必泛及于山阜岡陵,即以此松之歷久長青者為公祝可也。爰頌之曰:如松。
雖然這塊匾的受贈人壽巖公生平已無法考證,但從序文中我們可以獲知,自少壯至古稀,其在鄉(xiāng)里賑匱救貧、周親恤友、砌路修橋,一生善舉不輟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,當?shù)厮鲙X道路狹窄崎嶇,他栽種青松以庇護行人,松林逶迤數(shù)里,為往來行人遮陰避暑。
此匾引用了《詩經(jīng)》中“天保九如”一說?!对娊?jīng)·小雅·天保》中連續(xù)采用了九個“如”字,即如山如皋、如岡如陵、如川之方至、如月之恒、如日之升、如南山之壽、如松柏之茂,“九如”原為臣子對新王的深切期望與美好祝愿,后引申為福壽延綿不絕之意。壽巖公雖年逾古稀,但因其栽種青松等諸多德行善舉,其將如“此松之歷久長青”,可謂一語雙關,頗為精妙。
標識堂號
堂號匾是匾額中的一個重要門類,其中有不少和慈善文化相關,如寶善堂、善慶堂、繼善堂、積善堂、樂善堂等。在我國,“慈善”二字合用雖較早,但其最初含義并非扶危濟困的善舉,“慈善”二字作為慈善機構名稱使用,到近代才廣泛出現(xiàn)。古代的慈善機構常用善、義等字作為名稱,如某某善堂、義莊、義倉、義渡等。
梁其姿教授在 《施 善 與 教化——明清的慈善組織》中曾統(tǒng)計并附錄了明清時期的善堂,在施棺類善堂和綜合性善堂中,就有許多以同善堂、眾善堂、崇善堂、積善堂、遷善堂作為機構名稱。
善堂名稱往往引經(jīng)據(jù)典,具有豐厚的文化底蘊和對善的獨到理解,如積善堂的 “積善”二字出自 《周易》“積善之家,必有余慶”,意為堅持行善的人家,必然會有更多的福報。另外,積善堂之名還強調(diào)了善需積累的理念,所謂“善不積不足以成名,惡不積不足以滅身”,意在強調(diào)善雖小卻值得去做,要點滴累積;惡雖小卻必須時刻遠離,應防微杜漸。
兼善堂之名出自 《孟子》“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”,意為困窘時要獨善修身,止惡律己;得志時要心系蒼生,惠澤普施于天下。兼善天下既反映了儒家所追求的人生境界,也反映了家國情懷是我國傳統(tǒng)慈善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同善堂之名源自 《孟子》“善與人同,舍己從人,樂取于人以為善”。寶善堂之名出自《禮記》“楚國無以為寶,惟善以為寶”,意為楚國沒有將其他東西當作寶物,唯有將善這一美德視為珍寶。
傳播善念
理念是行動的先導,慈善活動也是如此。一方面,慈善的本質(zhì)是利他,需要一定的理念予以促動和支撐;另一方面,慈善不是少數(shù)人的專利,社會大眾的廣泛參與需要慈善理念的倡導和推動。有些匾額雖沒有明確的獲贈人和具體的慈善行為記載,但其反映的慈善理念卻具有超越時空的教化意義。
中華慈善博物館館藏數(shù)塊“為善最樂”匾。“為善最樂”意指行善是最快樂的事情。據(jù)《后漢書》記載,漢明帝劉莊曾問憲王劉蒼在家中何事最快樂?劉蒼回答說:“為善最樂”。“為善最樂”說明行善是付出,也是收獲,善能夠給人帶來精神上的快樂和滿足。晚清著名善人余治所著《得一錄》中提到:“心乎善則所行皆善,而心為之愉快,即此是福。天下之膺備福者,其究不過愉快而已”,進一步闡明了善和精神愉悅之間的關系。
再如清道光十九年(1839)“圖匱于豐”匾。“圖匱于豐”出自西晉文學家潘岳的 《藉田賦》“圖匱于豐,防儉于逸”,意為在豐收的年歲,就要為匱乏時謀劃;在安逸的時候,仍應保持節(jié)儉,預防以后可能發(fā)生貧困。這塊匾由曾任江西吉安知府的鹿?jié)砷L題寫,據(jù)史料記載,道光二年(1822)鹿?jié)砷L任吉安知府,由于當?shù)囟嗌?,莊稼連年歉收,百姓生活極為困苦,他帶頭捐出俸祿,并號召富裕鄉(xiāng)紳出谷助賑。他還創(chuàng)立義倉,儲存糧食,以備荒年賑災之用。
從古至今,慈善都需要戰(zhàn)略思維和長遠眼光,豐年備災和荒年救災同樣重要。我們要杜絕“頭痛醫(yī)頭,腳痛醫(yī)腳”的觀念,運用前瞻性和系統(tǒng)性思維,建立一定的預防機制,努力從源頭上消除隱患,從而讓慈善事業(yè)能夠更加持續(xù)、有效且深遠地惠及人民群眾,增進社會整體的福祉與進步。
(轉(zhuǎn)自 《中國民政》2025年02期,作者程偉)